父亲的土地

来源:
2017-07-13
 
 

 

伍元杰

       在初夏的下午,太阳顽皮地笑红了脸,将阳光抹在田野上。

       我步行来到田边。父亲和母亲正在躬身点玉米。父亲刨得很快,特别均匀,母亲动作娴熟,不偏不倚地将种子丢入坑中;父亲盖好土,轻轻用脚踩实。这些种子,在父亲的眼里是这个夏天里最富有生机的孩子,过不了多久,它们就会发芽,钻出泥土,茁壮成一片最为耀眼的绿色,是整个夏天最大的希望。

       从远方吹来清凉的风,在父亲身边游来荡去;灿烂的阳光,抚摸着那张刻满风雨印痕的脸。父亲累了,总是习惯性地抬头望天,似乎天空里面有什么能驱散疲惫的神物;然后,又继续低头挥舞着手中的镢头。有时候,父亲点燃一支烟,吧唧吧唧地腾云吐雾,久久地蹲在田埂上,似在侧耳倾听,又似在出神凝望,脸上一片安然。

       远处的树林郁郁葱葱,小河潺潺绵绵而去。父亲脚下就是他耕耘了大半辈子的土地,父亲对这片土地的熟识程度远胜栖居在城市钢筋混凝土里人们的想象,每一块泥土他都用手细细捏过,用脚轻轻踩过。每一块泥土都浸润过他的汗水,倾注了他的心思,泥土中常年保留着父亲温暖的体温和刻骨的痴迷。

       在我远离乡村的岁月里,父亲这个对土地最忠实最勤劳的农民,是我永远对乡村的眷恋,每一天他都写着执著和坚韧,并与泥土长相厮守。

       父亲见到我,先是惊讶,后是温暖的笑,转而又忙着给新点的玉米喷洒农药。母亲告诉我,父亲这个思想传统的人,即使机器喷洒农药广泛使用的今天,他还是坚持自己背着喷雾器,亲自给玉米喷洒农药。他总是说,这刚点下去的玉米,还是自己喷洒农药比较好,均匀,心底有数,踏实。

      这话不假,有一年,父亲花钱请村里专业喷洒农药的人用机器喷洒农药,结果等玉米苗长出来的时候,杂草也冒了尖,随着玉米苗长高,杂草也长高。那年夏天,每天的早晨和傍晚,父亲都会钻进玉米地拔草,拔了一茬又一茬。我想象得出,父亲躬身在长势茂盛的玉米地里,汗水浸透衣衫,身体不停地移动,那双手拽着杂草,会是怎么样的一轴图画。

       坚守在乡村的父亲有着土地一样宽广的胸怀,尽管土地赐予他的欢欣和成就感有限,但他从不计较。至于土地对他造成的伤害,他也总是毫不在意。父亲的双脚伤疤密集,那是折断的犁头、尖利的石片或其它藏匿于泥土里的东西给他留下的永久的印记。特别是那双手,粗砺得如同老树根。父亲的手即使空着手指,也弯弯的,就像时刻握住一柄永远放不下来的锄头,看一眼都让我心酸。

      我曾让女儿以外公的手为题,写一篇日记。五年级的孩子写了一句:外公的手就像老家乡下的砂石一样粗糙。我的灵魂为之一震,也为之惊奇,从小生长在城里的小魔仙,居然能如此深刻地理解外公的手。长年累月地和土地打交道,父亲的手慢慢地也变成了土地的一部分。

暮色将近,我们走在田埂上,听父亲慢慢腾腾地诉说他的心事。

"村上青壮汉子背着行囊一伙又一伙全跑到外面去了,村庄里就剩一群我一样年迈力衰的老人,还有那体弱的妇女和不懂事的孩童。年轻人不再会有人回来侍弄土地喽……"父亲的话语充满了忧伤。

我家小弟也三番五次劝说父亲干脆将土地承包给别人,家里有吃有喝的,费那些事,吃那些苦干嘛?父亲听了很难过,训斥小弟,没有人种地你吃什么?记住是土地把你养大的!

现在年轻人对土地已缺乏最起码的热爱和感情。父亲对这个发现感到愤怒,脸色平静内心却波涛翻滚。我心里知道,父亲对年轻人背叛土地的愤怒是苍白无力的,就如一场过路的风,卷起一些轻微的东西,不久又放下来。

“世间唯有泥土最养人,谁也离不开它的!”父亲凝望着村庄上空飘散的炊烟,把这句话说给我听,也说给自己听,说给脚下的土地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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